从我出生到长大,都与大海息息相关,因此也就偏爱吃海鲜。其中,最爱的是螃蟹。
刚捕捞上来的大海蟹,用来清蒸,最不辜负它的原汁原味。还在微微活动的螃蟹被一个一个送进锅里,不过一会儿就开始冒出热气,香味瞬间充溢整个厨房,再迅速延伸到整个家中。待到它们卧在白色的瓷盘中时,已经变成了喜庆的橙红色,毫不掩饰地宣誓自己的鲜美。这个时候,先吃中心的蟹头,无非是最明智的选择。
我的父亲擅长蒸蟹。他总能在集市上找到最好的四只大海蟹,然后以最佳的火候“款待”它们。每个周末,总有一餐蒸螃蟹。我和妈妈、妹妹早早地趴在木桌前,兴奋地看着四只肥大的红螃蟹像一家人一样簇拥在一起,然后迫不及待地撬开螃蟹的大壳子,为的是能够及时吮吸到甜热如蜜的蟹黄。除了蟹黄,更令我们期待的,是寻找藏在蟹黄里的一块称之为“红膏”的宝石状物体。它和蟹黄不同,有着略微坚硬的特殊口感,颜色又是深红色,仿佛收纳了螃蟹的所有精华。不过这种红膏较为少见,只有运气好才能够吃到。所以在我们家,吃到红膏的人便是这一周的“幸运儿”,可以得意上一整天。不过有趣的是,即使这个“幸运儿”是最小最幼稚的妹妹,她也会把这份幸运分享给每个人。
吮完硕大的蟹脑,接下来,就要进入吃蟹中最为烦琐的步骤——吃蟹腿。这不仅考验食客的耐心,更需要一定的技术。不然,休想完整地吃到这些藏匿在精细盔甲中鲜味十足的蟹肉。你需要将蟹腿一只一只和身体分离,然后专注地掰断小小的关节部分,使美味的通道敞开。用筷子粗拙地挑出蟹肉的一定是外行人,真正的专家,应该直接含住蟹腿的一端,轻轻一吸,完整的蟹肉便跳到了你的舌尖,弹牙的肉质会让你欲罢不能。别看这样,从内陆来的食客,必定需要练上好几顿,才能彻底掌握这门功夫的精髓。
每到寒暑假,在老家的外婆都会擦净自己的大铁锅,叫上河里青色的小螃蟹,一起等候我们的到来。小河蟹们离开清澈的河水,与葱苗、大蒜赴约,伴着熊熊大火在舞台上跳跃。在热水沸腾的声音和扑鼻的酱油香气中,我们回来了!外婆笑盈盈地迎接我们的到来。外婆总是坐在餐桌旁,一边和妈妈聊天,一边看着累了一天的我们狼吞虎咽地吃螃蟹。河蟹坚硬的外壳和小巧的身躯最能考验我们的吃蟹技术。外婆看我们熟练地吸出蟹腿里的嫩肉,一点不浪费她的劳动成果,总会不停地说:“螃蟹吃得越来越好了,又长大了。”然后用瘦弱而充满温度的手抚摸我们沾着酱汁的嘴角。
整只螃蟹吃完了,并不代表着这一场战役就此结束。螃蟹们留下来的汁水,更是容纳了海洋所有的美味,需要用所有有关“鲜”的词来形容,才能让别人体味其中的一点点奥妙。
在海边土生土长的大家族,最能理解这份奥妙的重要性,而他们擅长的,就是把它无限地扩大,做成一碗浓浓的螃蟹汤。无论逢年过节有什么好事,这个大家族总会凑在一起,在红色的大圆桌上围成一圈,瓜分各家贤惠妻子们炖好的螃蟹。但谁都知道,这顿晚宴最大的点睛之笔,在于最后那碗不再烫嘴但余温尚存的螃蟹汤。一家老小兄弟姐妹凑在一起,聊着只属于自己的话题,吃着只属于自己的食物。有些时候,年轻的儿女会带一些陌生朴实的面孔回来,但只要你坐在这个桌子上,只要你同样有一颗热衷这份美味的心,就都不是外人,就都可以享受这这份永不熄灭的温暖。
螃蟹,从海洋与河流中来,跳进每个中国地域的厨房里,爬到每个中国家庭的餐桌上,走向每个中国人的舌尖与心灵,成为一种特殊的情感。即使是同一种食材,在同一个国度,也可以变化为不同的美味,演绎着不同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