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他渐渐隐没于黑暗的身影,我的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森寒。
他大概四五十岁左右,因长年从事体力劳动,身形有些佝偻。他极瘦,洗得发白的蓝背心紧贴在他身体上,印出条条嶙峋的痕迹。小区里的人只知道他姓孙,又想到他从事捡拾收集废品这一行,大家便常唤他孙废品。
这是一个老小区,不大的楼面挤着数十个窗户,窗外花花绿绿的衣服总是淌着水珠。斑驳的楼墙上爬满了碧绿的藤,满墙的生机却仍无法掩住深灰色墙体散发出的寒冷与腐朽。孙废品就长年在这样的小区里辗转,所以每当他那熟悉而有力的声音响起时,我们便知是他,“收废品——”,若有哪户人家想卖掉家中弃物,只晓探出头在窗边喊:“废品!”他就会极快辨出声音来源,继而敏捷的上楼。
对于他,我心中的不屑还是占了大多数,我也本以为自己不会与这种人有所接触,直到那日。
疽里的旧报纸已捆了厚厚的一摞,纸面上的灰几乎让人无法认出印于其上的铅字。时间一长,它在屋中自然便有些碍眼,正当母亲望着他一筹莫展时,他的声音适时响起——混合着雨声,却依旧热情有力。于是母亲便让他上楼,当他拖着淌有水珠的蛇皮口袋出现在我家门口时,我厌恶的撇撇嘴,母亲也面露不耐,我们似乎都忽视了他脸上朴实的笑,只是赶紧侧身让他进屋称量报纸。
他熟练地拖出一杆秤,正摆出一副架势时,母亲忽然面露紧张地戳了戳我,我疑惑的抬头,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我发现几张鲜红的钞票就放在离他不远的茶几上。母亲悄声对我说:“快去把钱拿过来,一会稍不注意被他偷了可就麻烦了。”我点点头,心里暗暗赞叹母亲的观察细致,再把目光看向他——此刻,他仿佛也发现了那钞票,眼神中的贪婪仿佛要化为一只大手将钱拿走。
我走上前,一把抓过那几张红色,并警告似的用钱在空中扬了扬,宣告了自己的主权,接着我便将钱交给母亲。急于邀功的我,没有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中流露的疑惑。
窗外的雨下的愈发大。树叶在狂风残暴的统治下向就势而来的雨点卑躬屈膝的表示臣服。窗外昏暗的小区除了雨声外,一片死寂。
他称量好,算出价钱,从他腰上几欲滑落的包里掏出几张十元,双手递呈给了母亲,脸上仍带着笑。随着门咔哒一声关上,他扛着他的蛇皮口袋离开了我家。窗外的雨更加疯狂地击打着玻璃,密集的雨点模糊了视线,对面楼密密麻麻的窗户似乎揉成了一团,旋转,眩晕,形成一片黑洞。
“咚咚咚”敲门声又起,开门——又是他苍老的,堆积着笑容的脸。他充满歉意地向我鞠了一躬,飞快的递给我一张十元: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刚刚一琢磨才发现算错了,您别介意。”说着又弯腰致歉,告了辞。
我呆呆的木在门口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楼梯间中的身影。天忽然放晴了,惨白的阳光将砖的花纹筛在地上,攒成光明的花朵,拉长了他离开前晃动的,佝偻的身影。这影子与脑中反复浮现的一抹鲜红混合交织,令我头痛欲裂;手中的一张十元如火一般炙热着,燃烧着,爆发出他的笑与热忱。
可我的心却是冰凉的,我辜负了一个人的热忱,我的思绪随着老小区腐朽死寂的气息蔓延开来。我想说,对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