奎乡情更,是“怯”还是“切”,长期以来在我脑海中只一个含含糊糊的印象,辨不清楚。故乡,父辈们的故乡,也只是心中浅浅淡淡的影子,分不真切。年复一年的清明祭祖,是牵系在心头的一根空落落的绳,拴不住游子远走高飞的渴望与执念。有着灰扑扑名字不起眼的故乡,像是滚进沙发下的玻璃球,沾满尘土,再没有取出来的心思。而回到,贴近我推拖着多年未回的故乡,又使得原本干瘪的情感不由得充盈起来,湿润了涩涩的眼角。
那个离县级市还有一个小时的偏远山区,我已逐渐靠近你。印象里泥泞不堪的土路好歹改头换面成了条还算齐整的水泥路,来往的车辆疾驶就着路边的泥留下胎记斑斑延伸向远方。我有些惴惴不安,没有熟识的前辈,亲戚们都是陌生而遥远的。总只能随父母的提点,草草叫一声了事。
道路渐窄,只能容下一车通过。两边自由蔓延生长的茂密野草,枯黄的颜色平添一份灰暗和郁郁的心情。“落雨了。”一句方言自然而然地轻声吐出。透过野草,依稀能看见挂着星星点点黄的油菜花,大片大片倒生得齐整。远上上缠着团团乳白色的雾霭,氤氲的水汽与厚重的云层相接营造出带有几分仙气的神秘意境。顺着小路蜿蜒,奶奶指给我看原本属于家中的田野,山林和干农活时能临时避雨的车站……我儿时曾踏足过的一方土地,就此展现在眼前。我饶有兴趣地当故事听着,哪怕说着的那样陌生,也让心海在微凉的春意中,颤颤地泛起柔波。
村口那一颗樟树,我有印象。树叶被雨露洗得发亮,温柔但有力地撑起一片葱郁墨绿的天空。湿啪啪的狗在树下抖着水珠,留下一滩水迹和几只轻快的脚印。井,我还记得。一整块嵌进地面的青黑石板,被妇人们揉搓捶打的衣物总洗得油亮亮的。残破的图像在村头巷尾的漫步中拼凑,故乡的景致在我脑海中愈发清晰。我更加灼灼地想要走回老屋,祖辈们生活的地方,我儿时生活过的地方。取下锈蚀的挂锁,急不可耐地推开那扇高大厚重的木门,我小心翼翼地迈过光滑的门槛,踏在老屋坑坑洼洼的地面上。凉丝丝的霉味涌了出来,瓦柱上落满了厚重的尘土,墙角生着从茸茸的青苔,更显得清幽。几把农具被齐整地拢在一旁,门背后是早已弃之不用的竹编鸡舍,簸箕等物。轻抚老屋粗糙的墙体,能感受到时光承载物独特的厚重感。站在阁楼上,仅隔三米的邻居家瓦上笼着一层轻烟似的细雨。几只酿甜酒的坛子落寞地立在一旁,盖上的布发黄。联想到奶奶说我年幼偷吃酒糟的事,不知它会否疑惑当年还不及它高的我为何大变了摸样。丢失的记忆原来躲在了漆黑的坛中,我将手贴在冰凉的器皿上,是汩汩暖流流过全身,是真切的温柔的我的故乡。
原来故乡,还是埋藏在心里的。像坛美酒,久不启封,香气却愈发浓郁。味之香醇,竟使得我久久怔住不能言,在其温软甜香的芬芳中沉沦。那个依山而建小村,不只是父辈们的故乡,也是我的故乡。故乡遍野肆意生长的草,故乡土砖瓦片的小楼,故乡泥土翻腾着的气息,故乡老人们粗糙的手握紧我的力量。想靠近我的故乡,不只是父辈们的故乡。
有多少人提及自己的故乡,都是含糊不清不知所云的。仿佛不遗忘不远离,他们便难以抬头做人,飞得更高更远。我知道,垂垂老矣的故乡唤着它的孩子归来。想依偎在它的身旁做一只俯卧着的小兽,想憩息在它的枝桠因为我是一只困倦的鸟儿。近乡情更切,不必怯怯不敢问来人。即使情深不知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