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莲说来年春天她还会来。是的,我知道她一定会来。
门前的油菜花又灿烂了半片苍穹,丝丝飘逸的青青柳絮抚在殷红桃花上,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儿。晨光携着一层薄纱般的轻雾姗姗而来,映着那遥远的山分外神秘而疏离,山的那边还是山,迷雾中只看得深浅几笔,细细勾勒出一副山水墨画。微风轻轻地吹着,唤醒了沉睡的万物,带来了和煦与安宁,也带来了阿莲。
我还记得,也是在这样一个沁人心脾的早上,一个有着如柳絮般纷飞秀美长发的姑娘,双手提着行李包静静地站在一棵榕树前,她的背影令我想到了睡莲,沉静而不失优雅。所以在以后的时光里,我都喊她阿莲。阿莲是城里来的支教老师,师范刚刚毕业不到半年,据她自己说,她是要到我们这小地方传播火种的。我不太懂,歪头想起了在镇图书馆看到的古老神话,传播火种不是普罗米修斯干的活吗?阿莲听罢捂嘴咯咯笑了起来,摸了摸我的头有些欣慰道:普罗米修斯传播火种是为了人类的光与热,而我是为了带给你们温暖与爱。
我们的教室很简陋,十二张破旧书桌摆放成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形状,十二个孩子握着阿莲带来的中华牌细长铅笔,双目灼灼地盯着她和她挥动的手臂。阿莲说过,我们都能忍受饥饿的痛苦,却不能忍受精神的空虚。我们这大多数的孩子,都没有机会能够好好地上学读书,我们出身贫寒,父母都是农民,无法提供优越的物质基础也无法给予高贵的精神熏陶。我们好像注定一辈子都要被一块不大不小的农田圈住,被一些物质需求束缚,一代一代地复制父辈的人生。阿莲曾拉过我的手说过,不会的,不会这样的,总有一天你会迎来属于你的春天。墙角的雏菊从石缝中缓缓探出了脑袋,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严冬之后,它终于找到了春天的气息。
踏着油菜花醉人的花香,跨过淙淙流淌的叮咚山泉,梨花霜重,桃李满枝,春意已盛,我们和阿莲在山间踏青。阿莲一直牵着小九的手,笑眼盈盈不断和他说笑,可他却只是偶尔出于礼貌般腼腆地笑笑,心不在焉。小九刚满十五岁,个子不高,常年和爷爷一起生活,日子过得清贫。父母都在外地打工,已经三年多没有回来了,每个月的几百块生活费倒是准时。欺负他的男孩们总喜欢大声嚷嚷他是爹妈不要的野孩子,被说成野孩子他倒不是十分羞怒,只是他想见他爹妈啊。日日夜夜,无时无刻不想。当情感变成回忆的时候,苦苦维系是最苍白无力的。阿莲拉他躺在山腰的草地上,叫他闭上眼,暖融融的春光像蜜糖一样包裹着他,他的耳朵只能听见花草摇曳的声音,鼻子只能闻到远远飘来的野花香气,手掌只能感受到另一只手掌从心脏传来的热度与温柔。春天是令人讨厌的不是吗,因为,他想哭了。
等到落红遍地,金麦丰收的时节,阿莲已经背上了她的行李包。我知道,阿莲只属于春天,春天过去了,她该走了。小九两眼汪汪地扯住她的袖子,用一种几近质问的口吻问她:来年春天你还会来对吧?阿莲的笑如初遇那般明媚柔美:当然。小九想到了自己家那两个喜欢用谎话搪塞的父母,抹掉眼泪又问了一遍:一定会来的对吧?阿莲弯腰替他擦干眼泪,郑重地点了点头:嗯,等着我吧。
又是一年春好处,花红柳绿,山青水绿,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。我怀揣着对春天的向往期待着她的到来。我走过熟悉的小路,嗅着熟悉的芬芳,我加快了脚步,心中的念想也步步清晰。阿莲她就是我的春天吧,唤醒迷茫中的我们,给予我们希望,让我们沐浴在人性的光辉里,照亮我们漆黑如夜的未知路。
转过那个拐角,挺拔的榕树映入眼帘,我的目光缓缓上移,那个只属于春天的人啊,还是那么沉静而又不失优雅地站在那里,守望着一方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