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0年冬他访问日本,11月20日在早稻田大学文学教授座谈会上即席作了《诗可以怨》的演讲。开场白是:
到日本来讲学,是很大胆的举动,就算一个中国学者来讲他的本国学问,他虽然不必通身是胆,也得有斗大的胆。理由很明白简单。日本对中国文化各方面的卓越研究,是世界公认的;通晓日语的中国学者也满心钦佩和虚心采用你们的成果,深知道要讲一些值得向各位请教的新鲜东西,实在不是轻易的事。我是日语的文盲,面对着贵国“汉学”或“支那学”的丰富宝库,就像一个既不懂号码锁、又没有开撬工具的穷光棍,瞧着大保险箱,只好眼睁睁地发愣。但是,盲目无知往往是勇气的源泉。意大利有一句嘲笑人的惯语,说:“他发明了雨伞(hainventatol餺mbrello)。
据说有那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包子,一天在路上走,忽然下起小雨来了,他凑巧拿着一根棒和一方布,人急智生,把棒撑了布,遮住头顶,居然到家没有淋得像落汤鸡。他自我欣赏之余,也觉得对人类作出了贡献,应该公诸于世。他风闻城里有一个“发明品专利局”,就兴冲冲拿棍连布,赶进城去,到那局里报告和表演他的新发明。局里的职员听他说明来意,哈哈大笑,拿出一把雨伞来,让他看个仔细。我今天就仿佛那个上注册局的乡下佬,孤陋寡闻,没见识过雨桑不过,在找不到屋檐下去借躲雨点的时候,棒撑着布也不失自力应急的一种有效办法。
这段开场白,其实讲了两个层次。先讲对日本汉学研究中国人不敢等闲视之。即使是中国专家在日本讲中国学问,也要对听众的水平作最充分的估计。后段讲自己不通晓日语,除了有勇气之外,没什么资本。然而“盲目无知往往是勇气的源泉。”这两层意思表达演讲者的以下意图:因为钱钟书在学界是令人景仰已久的大学者,他的创作才能和研究贡献折服了日本学界。来听他演讲的人因为崇仰难免对他有一层隔膜感,当然也难说其中没有要来听、看个究竟,想了解到底神话中的钱钟书是否令人佩服、敬羡,这其实也是一种隔膜。不管是崇仰,还是怀疑造成的隔膜感是妨碍演讲者和听众间感情交流的。鉴于此,在讲正题《诗可以怨》这很深奥的问题之前,更需要将讲者与听者间的关系拉近,形成气氛,实现对话,以便共享论题的内容。这在演讲中是十分必要的。越是有高深学问的人,越是演讲较专业化的研究课题,就越有必要创造一种亲切感,一种共享气氛。